假如能穿越时空,ChinaRen创始人陈一舟遇见人人网CEO陈一舟,他会向后者问些什么?
“把你碰到了哪些坑都告诉我吧,我保证我不去踩就对了。”陈一舟大笑起来。
如果今天的陈一舟遇见ChinaRen创始人陈一舟,会叮嘱后者什么?
“你就做QQ这样的东西,其他都别做了,做不过腾讯就多买它的股票。”
可能是觉得这么说太功利,陈一舟正色道,“也许会说得更有哲理:别整天干活,每天拿出两个小时来,琢磨琢磨正在干的事情是不是自己该干的。”
这些年来,陈一舟无疑踩了不少坑,或者,你也可以说他错过了太多机会。每次他都提前看清了趋势,最后却总是倒在了半路上。做ChinaRen,资金链没跟上,结果不得不卖给搜狐。做诸多网站:DuDu、猫扑、UUme、Donews、56、糯米……包含了如下概念:下载、社区、游戏、新闻、视频、团购……大多热闹一阵复归沉寂,最后,56卖给了搜狐,糯米卖给了百度。
不过,最好的一次机会陈一舟还是抓住了。2006年,他利用资本优势成功并购了校内网,并将其与旗下的同类网站改造为中国最大的实名制SNS网站人人网。两年之后,他的公司获得4.3亿美元注资,其中,来自软银的3.84亿美元尤其引人注目。要知道当年马云只从孙正义那里拿到6000万美元。
2011年,人人公司将人人网、人人游戏、糯米网、经纬网等打包,号称将“Facebook(社区)+Zynga(游戏)+Groupon(团购)+LinkedIn(职场社交)”模式集于一身,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当日市值71.2亿美元,在中国互联网公司中仅次于百度、腾讯、新浪,比当时在香港联交所上市的阿里巴巴还领先一位。持股比例为22.8%的陈一舟身家高达16.2亿美元。
然而,4年之后,人人并没有成为中国的Facebook。业绩的下滑,使其股价跌到4美元左右。2015年6月,陈一舟和COO刘健向人人公司发出了非约束性私有化要约,计划以每股4.20美元的价格收购两人尚未持有的公司股份,实现私有化。
陈一舟似乎又到了琢磨自己该干什么的时候。
非精确化的机械设计
“我那个时候真没想过要搞互联网。虽然美国互联网用得很早,我上本科的时候就接触到了。到1994年,又在麻省理工第一次接触到浏览器,是网景浏览器,觉得还不错,但那个时候我没想到,也没有什么创业冲动说要去搞互联网,我想做的是跟汽车有关的工作。”
当时,陈一舟正在麻省理工学院机械工程系读硕士。5年前,他随家人移民美国,在特拉华大学读了物理学本科。去美国前,他在武汉大学读过两年物理学,那些学分特拉华大学也认,连他中国革命史的分数都转过去了,变成亚洲史的学分。
刚到美国的时候,一家人只有几千美金的积蓄,什么都得从头开始干,就是标准的美国移民。陈一舟去中餐馆打工,剥过鸡皮、做过汉堡。父母盘下大舅的杂货店后,他帮家里干活,每周四开卡车到纽约去运货。单程三个多小时,来回就要六七个小时,全是在高速上开。“开卡车特别枯燥,再加上走高速公路精神高度紧张,容易犯困。如果撑不住,眼睛一闭就睡着了,一想起来就后怕。卡车方向盘把起来比开小车难得多,稍微动一下方向盘车就拐过去了。”多年之后陈一舟跟朋友开玩笑说,人人投了许多跟互联网交通有关的项目,就跟他这段卡车司机的经历有关,“因为我对美国卡车司机的生活是非常熟悉的”。
当时,周围的人,包括美国的亲戚,对陈一舟的期望值都不高,“他们觉得你能把这个店接过来,当个小老板,就很不错了。来店里买东西的中国学生也觉得,你老爸老妈是小老板,有自己家的生意,还挺羡慕。但我觉得这不是个事儿。”
他在特拉华的物理学老师是研究量子力学的,和哈佛一位拿过诺奖的教授有合作项目。那年暑假,导师把他带到哈佛去,做了两三个月的量子力学计算。其间,他和哈佛的教授交流数次,深感做理论研究需要的不是一般的大脑。“在国内时幻想过像杨振宁一样,得个诺贝尔奖之类的,真正跟这种人一干活,马上会发觉你的大脑跟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量级。所以我赶紧就转行了,申请研究生的时候,基本都是工科的。”
麻省理工和普林斯顿同时录取了他。他问一个麻省的哥们,这两个学校哪个好?哥们儿头也不抬,当然是麻省!麻省在波士顿这样的大城市,普林斯顿在村里面。陈一舟想了一下,决定去麻省。他在那里跟一位教授做了两年机械设计原理研究。课余,他在研究生宿舍的厨房一边读《经济学人》,一边煮意大利面。他自认是楼里最好的大厨之一。
当时他最感兴趣的是人工智能,想用人工智能搞机械设计。后来,他发表了一篇名字耐人寻味的论文《非精确化的机械设计》。
多年之后,陈一舟向记者解释,“在设计早期很多设计目标是模模糊糊的,或者你有许多个目标。这个时候你需要进一步去优化,在早期你不可能知道你的最优值是多少。”
一个有趣的解释。
ChinaRen,就差一口气
陈一舟真正决定以互联网为业是在1998年夏天。
那会儿他正在斯坦福大学读MBA。“我还没想过怎么赚钱,还是那个老观念——有一份工作,每年存个几万块钱,把这几万块钱好好管着,到我退休的时候有个保障。我就是这么模模糊糊想的。”
两个刺激改变了他的想法。
一个是他在贝恩咨询公司的实习。“干完那个暑假,我决定永远不再干咨询了。我意识到,毕业之后我只能是自己当老板,我怎么可能去服务别人?即使有了一个好主意,你得告诉上级,他还不见得干,很难变成一个可执行的东西,永远看不到结果。这个滋味太难受了。”
还有一个是股票。
去斯坦福前,陈一舟工作过两年,攒了5万美元存款。交完第一学期学费,剩下一半。他也不担心第二学期的学费从哪儿来,就把钱投进了股市。一位别的系的同学,原来在中国证券行业做事,对股市很敏感,说你有没有看出来互联网很有意思?它增长非常快,代表未来的方向。
彼时,纳斯达克指数已经从1991年4月的500点一路上扬,在1998年7月超过了2000点。
行动力超强的陈一舟马上就做了两件事。一是剩下的钱都买了互联网公司的股票。二是搞了一个“中国互联网讨论小组”,号召斯坦福对互联网感兴趣的中国学生每周找一个中午,带上午餐,在草坪上坐下,讨论各种跟互联网有关的事。
“第一次聚会来了几十个人,第二次十几个,第三次七八个,到第四第五次只剩我们三个了。其他人都没有长性,因为斯坦福吸引人的事太多了。后来到毕业前倒数第二个学期,我们三个就回来了。”“我们三个”是指他和杨宁、周云帆。
1999年5月,还没毕业,他们就创建了一家公司,取名沙岭。域名是杨宁想的。他们都觉得“China”这个词很牛,周云帆提议叫“iChina”——爱中国,可惜已经被别人注册了。杨宁就提了个不中不西的名字“ChinaRen”,果然没人注册。
商业模式是陈一舟定的。当时雅虎收购了一家为用户提供个人主页服务的网站,叫GeoCities,出了非常大一笔钱。“我说,互联网是互动的,门户没什么互动,互动是未来的趋势,ChinaRen就做社区吧。然后就写了商业计划书,开始融资。”
第一笔钱主要来自于斯坦福的同学,“一大堆人都投了,少的投几千块钱,最多的是两万块钱,凑了10万美金就回来了。别人觉得斯坦福回来的三个人很牛,其实我们那时候挺苦的。出去融资的时候周云帆守摊,我和杨宁在外面跑,酒店住一间房,每次钱差不多快花完了就回硅谷去找几万美金。”
陈一舟想过去搜狐挖人。“我谈的第一个人跟我要两万人民币一个月,1999年的时候要两万块钱,我说我招不起。我马上觉得从搜狐挖人就别想了,懂互联网的工程师凤毛麟角,还不如去清华招学生。”
据说,他们跑到清华计算机系宿舍楼挨个儿敲门,带了一批清华学生出来。用陈一舟的话说,“当时清华计算机系最牛的10个人,我们搞了8个,每人给8000块钱一个月,起了一大堆项目:网游、图形化聊天室、IM聊天工具、新闻……他们经常在外面接零活,不需要培训,过来就能干活。”ChinaRen著名的校友录就是两个清华学生做出来的,负责做新闻的则是后来担任搜狗公司CEO的王小川。
到1999年末、2000年初,互联网在中国已经非常热了。
“当时蛮有意思的,市场一片空白,大家凭激情做事,没有什么特别清晰的目标,但其实各自做什么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李彦宏学的是搜索,工作也是搞搜索,回中国来肯定就会搞搜索。马云在浙江,不想做生意都不行,服务中小企业是个很容易想到的主意。马化腾是电信系统出来的,原来就是做通讯的,他做QQ是很理顺成章的事情,只是用互联网做通讯而已。”
“我们当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仔细地去分析,在一片处女地上,什么样的庄稼会长得最好。当时我们刚从商学院出来,知道最时髦的东西,就凭着直觉,认为做互动肯定是对的,看准这个东西一定会起来,至少会时髦一段时间,赶紧去做。”
技术人员、市场总监,陈一舟一定会找最好的。问题在于,他的钱找得不够多。“那时候电子商务最性感,8848、当当,离钱近的最性感。我们这种虚拟社区没几个人懂,所以给的钱也不多。其实,1999年的时候,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的排名里,我们的流量是全中国第四,非常大了。”
第一笔比较大的投资来自高盛,几百万美金。“当时高盛是最牛的投资方之一,投了很多中国互联网公司。我们的新闻发布会是和硅谷动力、搜房网一起开的。因为高盛同时投资了三家公司。”
融到钱之后,ChinaRen做了两三轮广告。“用户立马上来了。我们计划砸完了以后,流量一涨,就去圈更多的钱。”
不料还没到收获时节,互联网泡沫就破灭了。高盛急于退出互联网领域。“不再给我们钱了,逼着我们赶快卖,能卖多少是多少。他们跑得太快了,不然的话,光阿里巴巴的回报就很惊人了。”
10多年之后,阿里巴巴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时,高盛扮演的角色不过是负责承销IPO的6家投行之一。
千橡,在并购中前行
2000年9月,陈一舟将运营一年半的ChinaRen卖给了刚刚在美国上市的搜狐,第一次创业夭折。事后,他和张朝阳、丁磊在北京的一家酒吧喝酒,“那个时候我成高管(搜狐资深副总裁)了,他们两个是老板。丁磊当时还挺兴奋的,他说我们总算是在美国抢到了一笔钱,要不然就死定了。”
对想做老板的人,做高管是一种煎熬。只干了半年,陈一舟就离开了搜狐。接受媒体采访时他毫不讳言,“又不是大股东,又做不了主,一天到晚在那里守着,没什么意思。”
离开搜狐时,陈一舟已经有了新创业计划。他跟德州大学的一位老师一起申请了一个光通讯专利,“当时互联网一共就那么点流量,僧多粥少。我们就搞了一个流量分级的办法。交钱多的你就可以快点,交钱少的只能慢点,这么一个发明。”
做这个项目,也跟他的学科背景有关。在武大读本科时,陈一舟学的是物理学。其间,他曾转到计算机系,跟雷军做过半年的同班同学,后来又转回到物理系。“主要还是觉得计算机太死板,物理学比较灵活,这边走不通那边兴许走得通;而计算机的程序,如果少个点、少个逗号就过不去,太死板了,不符合我的性格。”
转系的过程并不简单,“学校领导说,你瞎搞啊,一个学期里转过去又转回来。当时都是我自己跑的,家里不太支持。对一个学生来说,突然要跟学校那么多人打交道是挺大的锻炼,跟谁你都得说好话。”但他却得出一个结论:有的事情,想折腾是可以折腾出来的,即使看上去很不容易。
可惜,这次折腾没折腾出什么,光通讯项目没有融到钱。
回过头来看,陈一舟觉得自己当时不该离开中国互联网主战场。“可以重来的话就一直待在中国,好好想一想什么商业模式最好。或者在搜狐好好干一阵,帮着老张把公司搞好一点,对人家有一个交代。当时我心高气傲嘛,觉得ChinaRen干得不错呀,没做成功只是运气不好,急着要证明自己。”
其实他也没离开多久。2002年,杨宁和周云帆一同创建空中网,陈一舟手里的搜狐股票也开始升值。“我心说一定有事情发生,就回了一趟国,发现大家都在做SP(无线增值服务),SP做得越早,股票涨得越快。我想这是个机会,马上回来搞了个公司。”
新公司名为千橡互动,据说源于他在美国达拉斯住所旁的橡树林。陈一舟回忆,当时手机上最赚钱的是图片和铃声,他想做一个图铃eBay,让个人创造者做出各种图铃,然后卖给消费者,自己就做一个营销平台。“那段日子过得非常苦,每次公司没钱了就跑到美国去找钱,但根本融不到钱。”陈一舟断断续续卖完了搜狐的股票。“卖了以后买南非公司MIH的股票,当时腾讯还没有上市,但MIH是腾讯的大股东,有腾讯超过三分之一的股票。”这笔投资让陈一舟赚了三倍。 “所以我投人人的钱大部分是靠腾讯赚的,这真是个笑话。”
不管怎么说,千橡毕竟活了下来,而且开始扩张。
陈一舟先是做了DuDu网,模仿韩国的网络社区赛我网,但不成功。归根结底,他还是相信社区蕴含价值。自己做的人气不足就干脆找一个有人气的买下来——他选择猫扑。这是湖南电信的一个员工运营的个人网站,人气极高。陈一舟约了站长“拖把”商谈,一两天就谈拢了。
随后,千橡又并购了以社会网络交友服务著称的网站UUme和中国最大的IT写作社区Donews。陈一舟的解释颇有趣,“当年搞媒体矩阵,因为光有猫扑觉得不够大。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后门户时代,并非所有内容用一个域名,而是各自用独立域名,每个都是垂直服务,其实就像现在的App一样,只不过是PC上的App,每个App解决一个具体需求。”
那时所有的VC都在寻找中国版Myspace。猫扑流量大,千橡本身还有无线增值业务,收支平衡,有时甚至能赚点钱。既有营业额,又有模式,很多人找到千橡,希望能参与。陈一舟选择了泛大西洋公司,后者为他提供了4800万美元融资。
此时,一位投资人向陈一舟介绍了Facebook。他觉得模式很好,要求公司赶快模仿。但他很快发现,国内已经有一家在学了,就是校内。起初他还想以大吃小,后来居上,慢慢才意识到社交网站存在先发优势:一个学校你先进去就是你的,后进去完全不行。
于是,陈一舟发起“鸡腿行动”:注册账号即可在学校食堂领取免费鸡腿一个。最终,公司送出了25万个鸡腿/账号。“凡是校内没进去的学校我们就先进去,以最快的速度铺下去,搞了半年,我们就比它大了,至少平起平坐了。我们声势很猛,而他们又没融到钱,王兴(校内网创始人,后创办美团网)当时还很年轻。”
双方相持不下时,陈一舟又动起了并购的念头。2006年国庆节,他去海南度假,整个假期都在想着一件事——到底应不应该把校内买下来。回到北京,他跟COO刘健交代,不管什么价格,我们把它买了算了。公司主业就做这个吧,其他东西能卖就卖。
最后,陈一舟以几百万美金的价格买下了校内。据说,他们提出过现金加股票的方案,但王兴拒绝了。“他不看好我们公司。”陈一舟笑道。有意思的是,王兴的研究生是在特拉华大学读的。“我们是难得的校友,在互联网上活跃的特拉华大学毕业生估计就我们俩。”未来双方在团购领域还有一战:糯米对美团。
2006年10月收购校内后,陈一舟将跟它不相干的业务都终止了——除了猫扑的社区,踏踏实实地干了一年多。
接下来几年是相对顺利的,尤其是在2008年软银以3.84亿美金注资千橡之后。有个说法是,这笔融资的最终敲定也是在洗手间完成的。据说,陈一舟只用了5分钟就说服了孙正义,比马云还少一分钟。他还提出一个要求:既然软银拿到了千橡这么多股份,孙正义应该在董事会中任职,“让我们能够学点东西”。于是,千橡成了孙正义在全球出任董事会席位的四家公司之一,另三家分别为:软银、雅虎日本、阿里巴巴。
2009年,千橡更名为人人。一个中国版Facebook似乎就要诞生了。两年之后,人人在美国上市,这也是主打概念。
诞生了吗?就在人人上市的那年,微信诞生了。
人人,从大鸟到蜘蛛
据说,中国互联网的年轻创业者们现在需要面对三个问题:生、死、腾讯。其实,即便陈一舟这样的大佬级人物,也一直面对着同样的问题。最近这几年,陈一舟过得痛苦纠结。从2011年到2015年,人人公司的股价一路下滑,市值由71亿美元缩水到13亿美元,颓势几乎不可扭转。
“别看我们公司上市了,其实日子过得挺苦的,有点像原始人类刚从非洲大陆跑出来,生活的地方都是荒原,吃也吃不饱,喝也喝不饱。”制造出这片荒原的是腾讯,“微信几乎冲击到了所有的社交类产品,人人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微信的主业不是社交,而是通讯,它抢的是三大运营商的地盘。通讯是硬需求,微信把这个需求满足得很好,留住了用户。在这个基础上,捎带着做了一个朋友圈,把社交搞起来了。”经过了几年时间,陈一舟才把这件事情琢磨透。
这和美国的情况不一样。美国人对即时通讯的需求没有中国人那么高,所以即时通讯应用很难一家独大。PC时代,美国有ICQ,有雅虎通,也有MSN。移动互联时代,从Facebook到Snapchat,美国的社交产品一直在更新。而在中国,PC时代就是QQ一统江湖。移动互联时代,微信又成了魔鬼终结者。
陈一舟说,“我一直在思考我们这只小蚂蚱怎么跳出来。要命的是,刚开始还不知道自己是蚂蚱,以为自己是大鸟,撞上了蜘蛛网肯定能挣脱出来。”
现在,他选择接受现实,“被蜘蛛网缠住了,你会使出各种招,试图挣脱出来。当你发现挣脱不出来时,你就应该主动变种,变成一只小蜘蛛,然后就能从蜘蛛网里头跑出来了。我们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变种前的挣扎。”
经历过这番挣扎,陈一舟反而坦然了。何必非要跟腾讯死磕。“人人原来的业务在微信边上,那是个黑洞,站它边上你就会被吸进去。那我不站在它边上好了,我改行好了。”
他说自己在归零,准备重新出发。“我没有任何心理包袱。我觉得如果到50岁我还在不断归零的话就有问题了,那说明我不行啊,我很可能会考虑放弃。现在还没到时候。”
他似乎已经看清公司未来的路径,“一是运营业务,二是投资业务。投资业务的比例可能会很大。过去这几年我们在这方面干得好像还行,那就该把自己擅长的事情继续干下去。”
事实上在人人上市之后,陈一舟一直在做投资,以国外的项目居多,占比大约是60%-70%。他对这些项目感到满意,但人人至今没有退出任何项目,“所以现在的满意多少还是虚拟的,最后要看你退出时能变现多少。”他希望自己能以软银投资阿里巴巴和MIH投资腾讯为典范,成为长线投资者——如果这两家公司像大多数投资者一样过早卖出阿里或腾讯的股份,就很难享受到这两家公司后来的高速成长。
最近这几年,陈一舟一直保持着投资的“手感”。
2013年9月,以4900万美金领投美国社交金融公司SoFi;2014年5月,以3100万美金领投美国房地产众筹网站Fundrise;2014年9月,以4000万美金领投投资者社区雪球财经;2014年11月,以1000万美金领投香港货运用车平台GoGoVan;2015年1月,以4000万美金领投社交化股票投资平台Motif Investing;2015年2月,以1.1亿美元领投二手车电商平台车易拍;2015年3月,以7000万美金领投美国在线房屋贷款公司Lendinghome;2015年7月,人人领投、红杉跟投,以5000万美金完成互联网投资理财平台金斧子B轮融资……
至于人人的自营业务,在陈一舟规划中,将聚焦于“有社交DNA或社交用户群的互联网金融”。他深信社交是人人的核心竞争力,但一定要跟其他的业务结合。“我们会利用在大学生和年轻毕业生社交网络中的优势,进入可能盈利的互联网金融领域。互联网金融主要就是两块,一块是资产管理,另一块是消费者信贷。一个是要把钱借出去,另一个是要帮客户管钱。”
方向倒是调整了,但要维护人人的社交网络而不亏钱并非易事。“人人的产品会彻底改造,肯定会有很多用户骂,但如果还是走老路,只会逐渐式微。改革可能导致流失一部分用户,也可能让另一部分用户更铁杆,吸引来新用户。”
过去这一年,陈一舟和雷军见了好几次——在武大计算机系他们做过半年同学。也许,他想复制雷军当年的模式:先做几年投资开阔眼界,等找到适合的跑道再自己上去跑。
按陈一舟的定义,在中国互联网领域,成功意味着“至少要有一块自己的地盘,别人没法轻易攻下来”。他算是有一块自己的地盘了。但,“这个行业不断变化,一停下就会由大象变成豪猪,再由豪猪变成兔子——可能用不了一年时间。”
所以,他还像10多年前一样,一天工作10多个小时,除了节假日几乎不休息。通常,他还要保持一周七八个小时的运动时间。“在这个领域,身体不好没法干。”
但最令我们意外的还是下面这个故事。
“我没在自己身上花过什么钱,我不注重享受。我现在有一辆新车是我老婆买的,我还有一辆二手车,是我十几年前从美国运过来的,我现在还开呢。这辆车现在已经不行了,我明年必须把它处理掉。停在车库留作纪念?浪费空间嘛,卖了。我既不会买飞机也不会买游艇,通通不买,我不爱乱花钱,我就是喜欢做事儿。那年去美国,我第一次坐飞机,在飞机上面看肯尼迪机场,感觉底下全是灯光,像《大西洋底来的人》里的海底城市。然后我二舅来接我们,开了一辆凯迪拉克。我说这车好啊。我二舅说不用担心,以后你也能开上凯迪拉克的。结果我到现在还没开上。”
QA&对话陈一舟
EW=《财经天下》
CYZ=陈一舟
EW:作为一名创业者,你最初的动力是什么?
CYZ:兴趣。我有强烈的兴趣去了解我不清楚的事情,我希望对人类的未来做出贡献。相比现在,我对未来更感兴趣。
EW:但你必须经由现在通向未来。
CYZ:同意。但如果你希望影响未来,首先必须看到未来,才会去做顺应未来的事情。
EW:你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CYZ:我们现在正在经历一场非常重要的技术革命。最近人类历史上有三场技术革命。第一场是农业技术革命,中国汉朝发明了很多农具,包括犁,包括钻井的工具等等,都是那时候发明的,所以那个时候中国是世界强国。但在18世纪的时候欧洲搞工业革命,中国没跟上,就成了个弱国,被他们赶上了。而现在是第三次技术革命,信息技术革命。
EW:包括工业4.0?
CYZ:如果从信息革命的角度说,工业4.0可以说是工业信息化革命。我们工业革命没赶上嘛,很晚才参与,所以现在有个说法是我们比德国工业落后几十年。我个人的感觉,信息技术革命我们没落后那么多。虽然芯片我们做不出来,但是没有像工业革命时差那么多,所以现在对中国人是很重要的一个机遇。我们能够从这里看到一个公司的使命是什么。做信息技术领域的创业者积极参与这场革命就行。这样公司会取得成功,国家受益,员工受益,股东受益,全部受益。
EW:你认为哪几家中国互联网公司做得比较成功,对哪些公司的创始人印象比较深刻?
CYZ:我的标准是:有自己的地盘,这个地盘是别人不容易攻下来的,就算比较成功。这样的互联网公司在中国有五六家,就是“BAT”加上网易、京东、小米。按市值说,200亿美金以上算比较扎实的,短期看不到他们下来的可能性,或者不会下得很快。
过去一年,我跟雷军聊了好几次,加起来应该有几十个小时。张朝阳也比较熟,因为很早就有合作。马化腾不熟,马云不熟,刘强东也不熟,见过一次面。我跟周鸿祎比较熟,他的地盘并不像腾讯、阿里巴巴那么容易守,但他战斗力挺强。
周鸿祎每次跟我说要做一个新东西我都会打击他,但每次他都证明自己是对的,他有些独特的东西。他做杀毒那一次,我说这个好像没多大,但他做成了。后来做浏览器,我是反对的,我说浏览器全世界最大的两家互联网公司都在做,一个谷歌,一个微软,你有什么优势?但他还是做了。其实浏览器他就包了个皮嘛,没做内核。当时我觉得做核是很难的,他做了一个符合中国国情的皮,只把中国用户喜欢用的功能提取出来做了改进。这个主意我是想不出来的,我不是做客户端出身的,想不出来这样的商业模式。
EW:你怎么看当下的手机争夺战?
CYZ:造手机的公司越来越多,以后会有一场大战。但这个领域人人就不参与了。手机是移动互联网时代最基础的东西,历史证明这不是我们的特长,我没有做过,没有经验,所以还是做上层建筑,一些相对容易成功但成功得没那么快的东西。成功起来没那么快的东西将来才有可能守住。任何一次技术革命都是这样。工业革命的末期是修铁路,市场上大量的钱都拿去修铁路,但后来有几个铁路公司活下来?无数的公司亏了无数的钱,但铁路建成了。
很可能最后BAT都会做手机,再加上小米、华为、360,就是一场血战了。华为做的东西不差,我两部手机,一部是苹果,另一部就是华为最新款的手机。华为在高端市场上应该是比较站稳脚跟的一家。
EW:那你怎么看乐视做手机?
CYZ:乐视手机实际上是它的内容和视频策略的延伸,很不错的一个延伸。
EW:360号称要做免费手机。
CYZ:但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下别人也会跟随免费策略。360手机免费的话我觉得腾讯说不定也会跟,手机最后可能真的会变成免费的。
EW: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CYZ:我觉得腾讯胜率高吧。腾讯的变现能力最强。它有两个超级客户端,不要忘了QQ和微信是中国最大的两个客户端,第一、第二。腾讯做软件的能力不差,其他几家公司还真的很难说会做软件。腾讯是做互联网软件出身的,它是个通讯公司,手机就是通讯设备,你说它怎么会做不好?只是没做而已吧。所以我觉得不管谁做手机,最后都会遭遇腾讯强有力的阻击。真的进入免费时代的话,竞争就非常残酷了,做得不好的硬件会被人直接丢进垃圾桶里,那是要命的事情啊。
所以可能不会是完全免费的模式,而是免费给你使用,就像运营商一样绑定某个一两年的服务。但你说除了QQ和微信什么服务能把你绑定?别的服务都绑不定。买东西的次数、搜索的次数,能和看微信的次数比吗?所以说电商打不过通讯。
EW:所以BAT里面你最看好腾讯。你觉得现在互联网行业的格局已经定形了吗,基本上被BAT瓜分?
CYZ:腾讯和阿里两家公司之间的竞争,将是中国互联网未来几年的主旋律吧。然后在无线互联网的背景下,会有大量本地服务公司争夺百度垂直搜索的份额。
EW:360和搜狗的搜索会怎么样?
CYZ:互联网的规律是,第一名是绝对老大,第二、第三名的日子都很苦。人人如果算社交类的话可能是第三名,日子就很苦对吧。搜索也是一样的,第二名、第三名的日子会比较苦。但我听说现在还蛮赚钱的,比我们社交类好一点,我们这块第三名基本上是赚不到钱的。
EW:当下互联网创业仍然非常热,你觉得他们未来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CYZ:我觉得没有明显的特别大的空间。现在大家都在创业,因为无线互联网上还有些空白嘛。无线互联网上每一个App都满足我们的某个垂直需求。以前垂直需求是通过搜索来满足,现在是通过App满足。比如说外卖,以前你用百度搜到了还要打电话,现在是点两下就送来了。
以这个视角来考虑的话,最强的一系列需求在手机上都会有独立的App做,所以这场仗要打很长的时间。现在App特别多,死得也特别快,就跟以前做垂直网站一样,当年垂直网站也死得很快。现在App分得更细,相当于以前的垂直网站的一个频道,成功率不会很高。
EW:现在互联网思维特别热,在互联网领域创业多年,你个人认为什么是互联网思维?
CYZ:我理解的互联网思维有几种。第一个就是时间是一种力量,这是林彪当年的一句话,战争中快一步就是快一大步,这种精神在互联网领域是比较突出的。互联网公司常常是几个月就决定胜负了,传统行业可能要十几年。如果你做一个公司,进化的速度比你的竞争对手快一倍的话,没过几年你就把他干死了。但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整个团队的动作必须非常快。
第二个是雷军说的追求极致。因为你原本是一个免费的服务,互联网是一个免费服务,免费服务最大的问题是你做得不够好的话用户会把你扔掉,反正他一分钱没花,把你扔掉也没有成本。这就逼着大家追求极致。这种精神我觉得用到传统行业也会很厉害,因为传统行业不见得要把产品做到极致,不做到极致用户也跑不了。你买了个破电扇也得用,一直用到丢为止对吧?互联网服务不是这样的,装了你的客户端,不好就卸了。
现在大家都在说互联网+。我觉得当互联网和某些传统行业加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可以产生非同凡响的力量。互联网金融已经相当热了。我的看法,短期内是稍微分一点羹,长期来说可能会抢得狠一点。中国传统金融企业还是很厉害的,互联网金融公司目前只能做一些传统企业不愿意做的活儿。凡是传统金融业愿意做的,互联网金融公司都打不过,因为资金成本不一样。国有大银行资金成本比互联网金融公司要低5到6个点,常规业务没法打,比如说房屋贷款没法打,优质企业贷款也没法打。所以互联网金融公司目前只能做一些传统金融业不愿意做的犄角旮旯的事。但将来做到一定程度互联网金融公司也会逆袭。简单地说,不爱变革和折腾的传统企业就是一些恐龙。恐龙主导的时期,啮齿类和哺乳类的小动物在地底趴着,但时间长了天气变暖,它们的生存条件会变好,恐龙的日子却会变得难过。到那个时候,哺乳动物就会崛起。